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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5

經濟優先 地方需求環境評估擺一邊 馬來西亞泛婆羅洲大道的開路爭議

馬來西亞一位名叫安娃(Noormala Anwar)的居民在臉書上貼了一段影片,影片拍攝於2020年8月4日,可以完全感受到她的憤怒與悲哀。片子是手機拍的,鏡頭忽遠乎進,可看到一台推土機停在她位於北沙巴(隸屬婆羅洲島上一州)的家門前,房子緊挨著道路,而家中小孩人還在房內。屋外站著工程人員,轟隆隆的施工聲隱約傳來。

安娃眼中噙淚,用馬來語發出嘶喊:「你要來拆我們的房子,只給我們一週搬家!」不過,他們一家不會離開。她表示,「我要清楚讓他們知道,想都別想。」

 

安娃的家座落在政府規劃的一個大型路網上。施工人員的推土機要拓寬包含她家以及全國多個區域的道路,串連成所謂的「泛婆羅洲大道」(Pan Borneo Highway)。這是項跨國大工程,贊成興建的人說它可以帶動東馬的經濟發展,目前的計畫是要蓋一條總長2000公里的柏油路,沿途經過沙巴及鄰近的沙勞越,最後和在同個島上的鄰國印尼的道路銜接。

 

安娃的影片在臉書上瘋傳後,「我家的路,我有話說」(Our Road Our Say)這部紀錄片的製作團隊專程來到她在沙巴的京那巴當岸縣(Kinabatangan)的家進行採訪。她表示,她用手機拍的短片上傳後,有政府官員找上門來說要提供協助。

 

但截至「我家的路,我有話說」的製作小組來訪時,不但沒人提供安娃任何幫助,被迫搬離居住30年的家也沒有任何補償,甚至還遭到斷水斷電。「我請求他們幫幫我們,我們也是沙巴的公民啊!」安娃吐出這句話。

 

紀錄片拍攝小組發現,一開始住在這條路附近的人聽到要修路也是反應熱烈,因為這項工程宣稱能帶來許多好處,例如這條高速公路多半是四線道且不收費,以後往返交通更方便了;還有能促進小城的市中心和亞庇(Kota Kinabal,沙巴首府)這樣的經濟樞紐的連結,並把富裕的觀光客帶進他們這樣的偏鄉,探訪沙巴內陸地區的自然生態以及山林、海岸,以及雨林等美景。

 

 不過,根據「我家的路,我有話說」這部紀錄片的攝影師張(Kenn Chong)的說法,隨著道路開工,當地人對它很快就變得興趣缺缺。「我家的路,我有話說」的拍攝工作是由位於沙巴的非政府組織「人、棲地、公路聯盟」(Humans Habitats Highways,簡稱Coalition 3H)所贊助,該聯盟由數個非政府組織及科學單位所組成。

 

居民反對的原因不難理解,環團表示,泛婆羅洲大道的興建考量,完全是基於政府而非民眾立場;這條道路的規劃,並非基於縝密評估地方需要,認為建設有助沙巴的發展,而是政府以殖民者的心態撥款蓋路,為的是要獲取資源,儘管這樣做對當地民眾及自然環境可能有害。

 

輕霧籠罩下的沙巴京那巴當岸河。圖片來源/John C. Cannon

 

前車之鑑:交通建設只考慮便捷 道路呈「帶狀發展」忽略居民福祉

 

回顧歷史,沙巴是在1963年取得自治地位,並於3年後成為剛建國馬來西亞的一部份。在那之前,沙巴大部分的區域是由英國統治,當時叫做北婆羅洲。當時,全島仍為茂密的雨林所覆蓋,蓋路主要是為了方便將林中珍貴的木材和橡膠運往銷售地。

 

然而,到了1980年代末,幾項英國政府當局所發動的大型交通建設皆以失敗告終。威爾森(Kenneth Wilson)是非政府組織「土地、環境、動物、人」(Land Environment Animals People,簡稱LEAP)的環境史專家,根據他的說法,是因為「立案草率」。

 

威爾森近期在《婆羅洲郵報》(Borneo Post)發表多篇文章,探討這些早期建設的影響如何延續至今。他進一步解釋:「當初提出這些計畫的人,並沒有好好跟利益關係人、居民,以及專家好好坐下來討論協商過,釐清對各方可能產生的影響。」

 

例如,當年英國殖民政府曾計畫興建的包括一條電報線路、一條穿越婆羅洲的道路,以及一條穿越婆羅洲的鐵路。以蓋鐵路的計畫來說,最後真正蓋成的只有3條支線,主要是行經沙巴的西海岸地區。

 

這樣的蓋路邏輯到了二戰後已經根深蒂固。然而,由於基礎設施都是為了配合爭取經費而建,造成所謂的「帶狀發展」(Ribbon development),也就是民眾會選擇把住家蓋在道路兩旁,威爾森寫道。

 

「許多道路因為當初只為了讓交通更便捷而建,沒考量到民眾真正的福祉,最後勢必是這種下場。」他寫道。而這些道路一旦蓋起來後,店家、小販,甚至學校都會沿著道路兩旁聚集,形成一狹長的區域,最後更直接侵佔道路本身,喧囂擾攘的人潮最後造成交通阻塞——花大錢蓋像是泛婆羅洲大道這樣的四線道,本是為了讓交通變得更順暢,結果根本沒達成目的。

 

從這張Google Earth的地圖可看出,位於沙巴的斗亞蘭縣(Tuaran)道路兩旁蓋滿了建物。圖片來源/「土地、環境、動物、人」、「人、棲地、公路聯盟」

 

這種思維一直到了1950年代才有所改變。改變是由經濟學家沙金特(J.R. Sargent)所發起,威爾森這樣形容他:「沙金特和其他研究交通運輸的經濟學家最大的不同點是,他的研究是基於實地考察而非現成資料;如果要蓋什麼,他都是從當地民眾立場出發。」

 

英國殖民政府過去在北婆羅洲進行一連串大型公路和工程建設,泛婆羅洲大道延續了這樣的思維,但沙金特傾向於以行政區為單位,每區都有自己的地方政府和居民,為他們蓋些規模較小的道路,讓鄰近區域可以串接,達到促進郊區經濟的效果。目前沙巴的道路系統就是出自沙金特在1960年代早期的規劃。

 

就興建泛婆羅洲大道這件事而言,「人、棲地、公路聯盟」呼籲政府單位採納沙金特的模式,來促成雙贏經濟模式,而非只是單方獲益。威爾森說:「把蓋泛婆羅洲大道5%的經費拿來蓋二級或級別更低的道路,獲得的效益都大得多,可讓沙巴內部路網總長更長,對整體經濟發展也更好。」

 

不過,威爾森也指出,殖民時代的思維至今仍殘存,政府單位往往還是回到老路,結果就會造成帶狀發展。可以預期的是,泛婆羅洲大道大概也會面臨同樣命運。威爾森說,「這些大型工程造成的問題都是英國殖民政府造成的,不能把帳算到馬來人頭上。」

 

「我家的路,我有話說」的宣傳海報。圖片來源/「土地、環境、動物、人」、「人、棲地、公路聯盟」

 

沙巴居民被迫搬遷又沒足夠補償 提議讓道路切過自然保留區

 

沙巴部分地方的居民驚恐的發現,自己即將被迫搬遷,卻又得不到足夠的補償,讓他們可以另覓居所或重蓋,於是要求政府重新規劃道路路線。1960 年代,英國政府新建了這條起於亞庇,終於沙巴北海岸的山打根(Sandakan),穿越整個沙巴省的道路,這些帶狀發展的城鎮(事實上,整個區域全是這樣的城鎮)當年便是如此形成,特魯必(Telupid)是其中之一。

 

威爾森說,可嘆的是,今天特魯必的生存受到威脅,又是政府以促進經濟發展為由,要蓋泛婆羅洲大道。「特魯必的的興起與發展全仰賴一條不是為它而蓋的道路。」威爾森說。因此,特魯必的生存持續受到雙重威脅;不論是道路拓寬,或規劃單位為了節省時間,決定不要讓路經過特魯必,都會重創當地經濟。

 

托伊(Syaiful “Toi” Anthony Stepheng)是「我家的路,我有話說」拍攝小組的成員,負責的是特魯必這一塊。他說,拍攝小組發現,這條道路在特魯必的這個區段當初在規劃時,並沒有徵得當地居民的同意。「感覺上,施工單位沒讓居民有選擇的機會,只告訴他們有條路要興建了,會經過他們這邊。」

 

婆羅洲象群,攝於沙巴。圖片來源/John C. Cannon

 

居民得知要蓋高速公路,便告訴主事官員,希望這條路能夠穿越鄰近的「塔維森林保留區」(Tawai Forest Reserve)。塔維森林保留區是片雨林,位於無邊無際的油棕園中,為一受保護的區域,野生動植物相當豐富。比起政府的版本,他們提出的路線是經過海拔較低且較平坦的地區,路一旦建成,便可深入這片以往無法進入的森林。「居民的盤算是,根據經驗,合法也好、非法也罷,到時候總有辦法在塔維森林保護區的道路兩旁再建立家園。」威爾森寫道。

 

然而「人、棲地、公路聯盟」表示,如果居民真的住進森林,對其中的野生動植物將是場大災難。「土地、環境、動物、人」曾委託其他單位針對這片森林的生物多樣性進行調查,結果在這裡發現婆羅洲猩猩(Bornean orangutans,學名:Pongo pygmaeus)以及婆羅洲象(Pygmy Elephants,學名:Elephas maximus borneensis)的蹤跡,且族群健全狀態良好;兩者都是受脅物種,觀光客常慕名來訪;更發現了其他罕見物種,如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列為瀕危物種的婆羅洲孔雀雉(Bornean peacock-pheasant,學名:Polyplectron schleiermacheri)。

 

「婆羅洲孔雀雉在整個沙巴只有紀錄到兩筆,而牠就住在居民說要讓道路通過的森林當中。」威爾森說。托伊也提到,他們提議的路線已發現會有象群遷徙經過,對施工人員及汽車駕駛是致命威脅。

 

「人、棲地、公路聯盟」並不贊成將這片受保護的森林開放給居民居住、開發,提出了第三種選擇。依照他們的方案,泛婆羅洲大道可以從特魯必的北邊經過,穿越既有的油棕園。這樣,既不會有道路穿越象群遷徙路線、危及人員安全的疑慮,又能讓塔維森林保留區保持完好,不受人群在此定居的威脅。

 

工程人員估計,這樣的規劃會提高蓋路成本,因為,為了避開森林區,路得從較崎嶇的區域經過。然而,「人、棲地、公路聯盟」認為這筆錢值得花,因為能夠同時保護該區的森林、野生動植物,以及居民。

 

這張地圖顯示的是泛婆羅洲大道的興建可能會對哪些地區的生態造成衝擊。圖片來源/「土地、環境、動物、人」及「人、棲地、公路聯盟」

 

道路開發沒做足功課 環團批政府只關心怎樣能速速完工

 

「土地、環境、動物、人」及「人、棲地、公路聯盟」表示,泛婆羅洲大道的問題是出在尚未釐清成本及效益時,就貿然行之,因此可能會對附近居民及野生動物族群造成負面衝擊。唐本高(Dyan Dumpangol)是該片的攝影師,負責位於亞庇南邊的吧巴縣(Papar)拍攝工作,她表示:「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好好規劃」。

 

「土地、環境、動物、人」的創辦人兼執行董事辛西亞.王(Cynthia Ong)表示,這條路其實只是政客的棋子;每次選舉過後(最近剛結束),勝選的政黨就會急著把路蓋完——這條路從 2015 年開始新建以來,已經歷兩次改朝換代。辛西亞告訴《Mongabay》記者:「主事者只關心怎樣能速速完工,沒人提過要更仔細的研究一下整體的規劃,或是應該要邀請權益關係人參與討論,這些都沒有人在講。」

 

弗德麗(Joan Faydrie Frederick)是該片攝影師,和唐本高都是負責在吧巴縣的拍攝工作。他說,由於規劃時未考量開路可能造成的影響,最後肯定是一團亂。例如,「泛婆羅洲大道會破壞野生動植物的棲地,對生態旅遊帶來衝擊,怎能說是有助於經濟發展?

 

唐本高、弗德麗及同事們在進行訪談時,很多人都不覺得須要修築一條環繞整個沙巴的道路。拉姆薩(Najib Ramsa)是該片在京那巴當岸縣的攝影師,他說,一開始,很多人以為這次泛婆羅洲大道的工程是要將原本的道路做升級。「我們已經有夠多坑坑疤疤的路,維護它們都來不及了。」納吉表示。

 

「人、棲地、公路聯盟」提出警告,說興建高速公路會重傷生態旅遊業,攝於亞庇以北。圖片來源/Mongabay

 

山打根是當地的交通樞紐,從此地往西,一路到「斯匹拉克紅毛猩猩復育中心」(Sepilok Orangutan Rehabilitation Centre)及「婆羅洲馬來熊保育中心」(Bornean Sun Bear Conservation Cente)是條平坦大道,遊客可通行無阻。然而一旦離開了這些著名景點,京那巴當岸縣其他地區的道路就慘不忍睹。

 

京那巴當岸河及周邊地區的生態極為豐富精彩,在東南亞數一數二,民宿和豪華度假小屋是當地重要經濟支柱,但山打根一帶的道路品質不免讓人遊興大減。事實上,根據紀錄片製片羅(Kenneth Lo)的說法,整個沙巴的道路都是這副德性。「我們訪問的很多居民都說,對,我們的確需要一條比較好的路,這問題的確存在。不過,如果他們連一條小路都維護不好,更大的路怎麼辦呢?」

 

根據工程計畫書,泛婆羅洲大道目前規劃是不收費的,弗德麗表示,這不禁讓人質疑,這條路的維護費用會很驚人,誰要來買單?「維護道路的錢要從哪裡生?維護道路也是要花錢的。」她說。

 

很多蓋路的人都沒把維護道路的費用估進去。羅倫斯(William Laurance)是位熱帶生態學家,任教於澳洲凱恩斯(Cairns)的詹姆士庫克大學(James Cook University)。他表示,以熱帶地區而言,要讓一條道路保持在可用狀態,每年維護費用可達蓋路成本的1/10至1/5。沙巴的年降雨量為2500至3500毫米,加上婆羅洲的地形起伏大,兩個因素加起來大大增加土石流的發生機率,而一旦發生土石流,道路可能會被泥沙淹沒、扭曲變形,以致路況變得不穩甚至危險。

 

因應以上問題,沙巴的工務單位(JKR)需要經費。然而,截至目前為止,還不清楚這筆錢要從哪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筆特別的預算是專門保留給道路維修、和興建的費用是分開的。《Mongabay》數次向JKR提出採訪請求,表示希望就這點詢問他們的看法,但都沒有得到回應。

 

一隻冠斑犀鳥(Oriental Pied Hornbill,學名:Anthracoceros albirostris)飛越位於沙巴的京那巴當岸河。圖片來源/John C. Cannon

 

歷史重演:沙巴為政治目的蓋路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對政府來說,道路已經成為了獲取資源的工具,興建時並不會考慮到潛在用路者(通勤的上班族或學生、到他地就醫的民眾、運送貨物的商家)的需要,這種作法與當年英國殖民政府並無二致。不過,威爾森補充道,不同的是,現在的地方政府還有種心態,就是天高皇帝遠的中央政府「強佔」了資源,透過交通建設,可以「拿回」這些被侵佔的資源。「於是,蓋路變的是藉由工程發包,搶到錢來達到特定政治目的。」他說。「並不是說這些人特別邪惡,精心策劃了一套搶錢的陰謀,而是因為整個系統就是這樣運作,因此非常、非常難改變。」

 

對沙巴的人來說,蓋路是為了政治目的早就是個公開的秘密。每次選舉,得票最多的政黨,都是那個能夠從國庫中撈到最多錢的。因此當「土地、環境、動物、人」等環團對泛婆羅洲大道有無興建必要提出質疑時,勢必面對民眾反彈,因為他們把蓋路視作向中央要經費的手段。辛西雅和其他的環團人士常被質疑:「這些大型工程可以為沙巴帶來收益,你們為何要從中作梗?」她表示。民眾的心態是「多少拿一點。」

 

《Mongabay》詢問沙巴的首席部長以及工務部門是否願意受訪,發表他們對這部紀錄片及威爾森的文章的看法,但沒得到回應。

 

沙巴首府亞庇附近正進行一項道路改道工程。圖片來源/Mongabay

 

然而,想從中央討回錢來是要付出代價的。安娃的家預計會被拆除,目前尚無其他配套措施,也不會針對她的損失給予補償。「他們願意援助其他國家,但如果是自己的國民,似乎卻很為難。」安娃在片中受訪表示:「真是情何以堪。」到頭來,安娃的房子被認定為「違建」。她對此判決很不能接受,表示她當初申請水、電時並沒有被打回票。

 

亞加立(Arifin Asgali)之前是安娃家所屬行政區的長官,據說,他為安娃家蓋了一棟房子。但該片製作團隊不確定蓋房子的錢是由政府補助,還是亞加立自掏腰包。《Mongabay》試圖詢問亞加立本人,但沒得到回應。

 

儘管安娃一家現在有棲身之所了,她在片中受訪時仍表示,她其實對於蓋路這件事本身就是存疑的。「這只是個小地方,不是個大城市」,安娃表示,「我覺得好像沒有必要蓋條高速公路。」

 

 

本文轉載自環境資訊中心
環境資訊中心綜合外電;鍾友珊 翻譯;林大利 審校;稿源:Mong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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